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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2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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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桃树(随笔)

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学生 李邦锋(20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09月27日   01 版)

    记得外婆家有一棵桃树,就栽种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幼时我在外婆家生活过一段时间,总发现外婆爱拿着个小木板凳坐在桃树下,出神地望着远方,像是在等什么。

    那时候的我还小,只是跟着外婆一块坐在树下,玩着小时候最爱玩的卡牌。而外婆每次看到我玩卡牌,眼中总会出现一丝似是沉思、又似是怀念的神色,嘴里也总是在嘟囔着一些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的话语。

    外婆对我极好,在外婆家生活的那段时间,好吃的每天都会变着样地端上桌来。每次去赶集,只要是我想吃的,她从未吝惜过,二话不说就会给我买下来。

    每年我过生日,外婆定会坐几个小时的车大老远地赶过来给我庆生,手里总是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当时的我只是顾着高兴,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大包小包的东西,却全然未曾想到,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那重量,又怎是一个花甲之龄的老人承受得起的。

    我每每都想着外婆能在我家住一晚再回去,而外婆却说什么也不肯留下,说是要回去看看那株桃树。这玄乎,我也好奇,一颗桃树,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哩?

    外婆一共生了三儿一女。听妈妈说,她是最小的。在那个年代,女孩子在家里一向是不被看重的,况且家里粮食根本不够吃。如果不是外婆一直照顾她,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个女儿,也再也没有一个母亲。

    妈妈说,外婆总是铁打般坚强,她出生后不久,外公就去世了。外婆独自一人把他们兄妹四人拉扯大,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地干活,不知吃了多少苦,其间有不少人劝外婆改嫁,外婆只是笑一笑,并未搭理。

    那株桃树是妈妈她们兄妹四人长大后,外婆亲手栽的。儿女相继成家立业,各奔天涯。外婆平时一个人在家也没个伴,又不爱养一些猫狗之类的,于是就种了那株桃树,权当做个伴了。那株桃树陪外婆生活过了许多个春秋了,或许是湖南南部的环境比较好,桃树很少生病,它只是自顾自地生长,跟外婆一样坚强。

    但是那株桃树后来对于外婆却有着特殊的意义。

    妈妈的大哥,我的大舅,由于那个年代很穷,很晚才结婚,30多岁时,才迎来了他的儿子,我的表哥。表哥出生后不久,大舅妈就离家出走了,狠心抛下了这个家庭。迫于生活的压力,大舅不得不把表哥交给了外婆抚养,外婆也很喜欢这个大胖孙子,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华仔,每天都会牵着他的手四处溜达,逢人就介绍她的大胖孙子。华仔经常喜欢和小朋友们在门口那株桃树下玩,一玩就是好长时间。

    四季轮转,春日又归,桃花又吐新芽,时近半晚,村里小孩都归家吃饭了,表哥却迟迟没有回来,外婆知道表哥很贪玩,这会指不定在哪个地方晃悠。天色变得很快,乌青色的晕好快卷来,鸡鸭猫狗都回到了窝,而表哥却还迟迟没有回来,雨掉下来了,铁柱似的砸。外婆终是坐不住了,披上蓑衣,戴着斗笠,冒着倾盆大雨走遍大街小巷、走遍田垄池塘、走遍了那些表哥常去的犄角旮旯,还是没有找到。只能回到桃花树下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华仔、华仔、华仔……”却始终得不到她期待的回应。大把大把的桃花随着漫天大雨被片片打落,外婆最终也是在滂沱大雨中声嘶力竭,无力地倒在了桃花树旁。

    后来啊,外婆听一些经常坐在村口的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那天好像隐约看见有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孩子走了,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华仔。那天外婆病倒了,大舅他们也从外地赶了回来,大雨依旧不住地下着,大舅在雨里哭成了泪人,桃花也随着风雨一朵朵落下了,秃的只剩下树杆子。因为那个年代的监控系统还不完善,这件事报案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外婆大病了一场,休养了好几个月,病情渐渐有了好转,剩下的日子,外婆就什么也不做,只坐在那棵桃树下,一双浑浊的老眼呆呆地望着远方,忘记时间,忘记丢掉的华仔。

    后来二舅也有了两个儿子,从不和人说话,他们也和外婆生活在一起,两个人总是喜欢待在桃树底下的角落边窃窃私语。后来妈妈生下了我,外婆一看见我就喜欢。我妈妈说,是因为我长得跟小时候的表哥很像。外婆经常叫我锋仔,总喜欢牵着我的手瞎溜达,逢人就介绍他的外孙。那段时间,外婆脸上的笑容比从前多了好多,妈妈也因此让我在外婆家久住,让我多陪陪外婆。

    又是一个春天,那时候经济渐渐地发展起来了,出去打工的人也赚了不少钱,瓦房渐渐多了起来,家家户户都盖起了小洋楼。外婆家的邻居也准备盖新房子了,他们想让外婆把那株桃树给砍了,说是那棵桃树也老了,种在那不仅占位置而且还招虫子。但外婆说什么也不同意砍了桃树,任凭邻居和舅舅们怎么劝说也没用。

    外婆只是如往常一般拿着小木板凳坐在桃树底下,一双浑浊的老眼呆呆地望着远方,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一些只有外婆自己才能听得到的话语。

    两年后,桃树似乎也到了暮年,倾尽全力绽放着它最后的缤纷。不久前,外婆检查出了胃癌晚期,她再也起不来了,再也拿不动那个板凳了,她只能躺在床上,仍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桃树和那一树桃花,浑浊的眼里似乎还有着希冀。

    一夜,外婆病重了,嘴里一直嘟囔着想见我。那一夜,我和妈妈冒着大雨坐着摩托车从乡间小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那一夜,我跪在外婆的床边,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声“华仔”,随后紧抓着我的手一松,便再也没说一句话。那一夜,在漫天风雨中,桃花洒落了一地,外婆最后的希冀也在漫天风雨中被撕得粉碎。

    外婆去世后,迟暮的桃树也终于枯尽,失去了外婆的庇护,它终是被人们砍掉了。那一日,我就站在旁边,在外婆常坐的地方,看着那一地的桃花融入了它身下的泥土去寻觅着它的根。

    多年后,一通来自海南省海口市公安局的电话拨通了表姐的手机。原来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网络技术越来越发达,表姐就在公安局的全国失踪人口登记平台登记了表哥的信息。在登记信息时,在丢失情况简介那一栏,表姐特地提到了大雨、桃树。却不曾想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电话那头的民警说他们这边有一个疑似是她的亲人的男子过来进行认定,希望双方能在电话中确认一下。表姐与电话对面的男子进行了交流,男子说他很多东西都记不得了,但他记得小时候他家旁边有一株盛开的桃树。表姐听到这里,眉目中洋溢着喜悦与震惊,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弟弟最难忘的还是那棵桃树。后来,大舅、表姐和他见了一次面,大舅十分确认他就是我的表哥,就是外婆一直心心念念的华仔。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当初被拐走的华仔早已成家立业,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又是一个春天,当表哥与大舅一齐来到当年外婆与华仔生活过的屋子,表哥一下子就指出了曾经那棵桃树所在的位置。当大舅提到外婆已经去世了时,外表看起来十分坚毅的表哥眼中也止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扑通一声跪在当初那株桃树所在的位置。当初的华仔回来了,当初的外婆和桃树却早已回不来了。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株小桃树正在蓬勃生长,一树桃花迎风飘舞,像极了外婆笑的样子。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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