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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读过的杰作是修改出来的吗？很多作品写出来像模像样，稍加修改就成了杰作。但还有很多作品写出来很一般，需要大幅度修改，甚至脱胎换骨，才会成为杰作。
要不要修改作品，怎样修改作品，真的是一门学问。
很多人知道有一个例子，凯鲁亚克用3个星期写了一部长篇《在路上》。看起来很成熟的那部小说，只要去掉引起诽谤诉讼和道德指责的内容就能出版，但修改这些内容，换了几家出版社，用了6年时间。
据说，老舍写出4幕6场话剧《茶馆》后，拿给导演焦菊隐看。这位焦菊隐曾在北京师范大学担任文学院院长和外语系主任，巴黎大学文学博士出身。他看了3天，建议老舍只把第一幕第二场扩充成一部戏。老舍就那样做了，结果呢，一部平平常常的作品，改成了不朽的杰作。
很多不朽的诗歌杰作，也是修改出来的。这样的例子不少，你肯定知道一些。
我曾在网络上读到散文家三毛《橄榄树》歌词的原文，散文味道确实很浓，语言也不那么精炼，意境上缺少空灵和悠远，不过是一首普通的诗歌。现在这首诗在网络上已经消失，但和她同时写的一组歌词还在，能看出那种写作风格。
还有一些回忆文章提到，那时作曲家已经有了曲谱，于是有大幅度修改这首诗的必要，包括它的标题。曾经的标题《小毛驴》，也有自由奔跑和流浪的意思。有位歌手怎么唱小毛驴都唱不出流浪意境，就把它改成了橄榄树。
改来改去，几年之后，就成了下面的样子：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诗歌修改的一个简单原则，是把它修改得更像一首诗，实际上也是我们写诗的标准。只是这个标准在写作的时候被遮蔽，修改的时候才能看到。或者是另一种状况，有时候我们自己拿捏不准，所以要别人帮助修改。
这件事要展开说，你才能相信。
应该说，三毛的原标题《小毛驴》真的不错，来自西班牙诗人希梅内斯《小银和我》，小银是一头小毛驴，陪伴着主人四下流浪。
那么，如果不当歌词用，只是一首诗，把这可爱的小毛驴修改成橄榄树，到底好不好？
我们先假设这样修改是好的，再补充一些理由：
诗歌应该有意境。希梅内斯笔下的小毛驴也有意境，但这样的意境不为人熟知，需要他写一本书，写100多个章节才能建立起来。相比起来，三毛的一首诗明显不够。而橄榄树的意境明显比小毛驴的意境优越，它不需要多少解释就能表现出来，并且这意境可以悠长，指向人心灵的遥远之处。
诗歌忌太实，应该虚一些。这方面，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就很好，未必是具体到某时某地的风景，可以是任意一处的风景，容易与一代代读者共鸣和共情。李白写过的“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写出了人与山的相看、相赏、相悦、相知，特别好的互动关系，但是写得太实了，拘束在当时名气不大的一座敬亭山，于是这首诗对读者们的影响小了一些。在这个意义上，橄榄树的寓意，也比小毛驴的寓意优越一些，没有读过希梅内斯的人也能理解。
再从诗的象征手法来看，橄榄树的象征远远多于小毛驴。小毛驴缺少象征意味，希梅内斯笔下的那一头大眼睛的、可爱的小毛驴，看不出什么象征意味。但橄榄树，在远方的、在梦中的橄榄树，可以用来象征人们追寻的某个事物。在漂泊他乡的游子心中，远方的橄榄树可能是美好的家园；在恋人心中，可能是那滚滚红尘的爱和思念；在充满激情的少年心中，可能是远在天边的目标，闪着微妙的光芒。
修改后，这首诗填进曲谱之中，借助演唱者的传播力量，很快成为中华民谣的经典。我听过不同版本的《橄榄树》，演唱者各有不同的风格。有人用空灵、唯美的歌声，展示了诗和远方的意境；有人在其中演绎了异乡人对家乡的思念，把家人藏在心底；有人唱出了对生活的执念和对旧时光的眷恋；有人传递了无法归乡的悲伤。
现在我们有一个问题，这样大幅度修改一首诗，原作者三毛是不是满意呢？
为了小鸟，为了小溪，为了草原，还有梦中的橄榄树而流浪，这是心性浪漫的大众的追求，不是作家三毛的追求。三毛的流浪是一种生活，是有那位西班牙男孩子陪伴的自由而没有世俗干扰的流浪生活，这也是她的原始文本出现小毛驴的寓意。
具有个人特色的一首诗，改成了大众传唱不休的经典民谣。好在这首诗就是为作曲家朋友写的歌词，就是拿给朋友修改的。实在喜欢原始文本，可以再创作几首，让那个小毛驴的主题完整呈现。
这样一来，三毛《橄榄树》的修改，几乎成了她与作曲家和演唱者的合作，难度很大，结局很好。实际上，很多为某位作曲家、某位演唱者写的歌词，都受到了深度修改，集中了大家的文学和音乐的修养。
写诗从来不怕修养多。
好的歌词从古代开始，就是好的诗歌文本。
更优越的写作状态，是像鲍勃·迪伦那样，像罗大佑那样，把词曲创作和演唱都包下来，用更多的角度去看待一首诗，用完整的修养来创作一首诗，让一首诗在写作和修改的良性循环之中。
罗大佑怎样修改一首歌词，我们很难找到具体的范例。
记得三毛写了一部电影《滚滚红尘》，罗大佑为电影写的歌曲也叫《滚滚红尘》：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可惜这次合作建立的友谊没有维持太久。不久之后，三毛去世。这时的罗大佑，很想修改他早已成型的《青春无悔》。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 让它牵引你的梦
不知不觉这尘世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
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
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
飞去飞来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脸
秋来春去红尘中 谁在宿命里安排
冰雪赋予含泪的你那难隐藏的光彩
看我看一眼吧 莫让红颜守空枕
青春无悔不死 永远的爱人
“冰雪赋予含泪的你那难隐藏的光彩”，改成了“冰雪不语寒夜的你那难隐藏的光彩”，后面这一句贴近了作家三毛，让人想起她的许多往事。
大佑还增加了4句歌词：“让流浪的足迹在荒漠里写下永久的回忆/飘去飘来的笔迹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语/前尘后世轮回中谁在声音里徘徊/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 有人觉得，这几句纪念三毛的歌词，诉说着三毛一生，她就好像命中注定了不平凡，注定要追逐一场梦的传奇。
罗大佑将修改后的歌命名为《追梦人》。罗大佑和三毛都是天赋好的作家，当然惺惺相惜，于是为她改了一首歌，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责任编辑：宋宝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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