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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博士，你醒了！”
是什么，我脑中无比昏沉。
“博士！”
“博士！”
身旁还存留着什么声响，我又昏了过去。
四处是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日月星辰没有流转，哦，原来没有日月，更没有星辰。
好远，好远，远得追不到，好远，好远，好远……
好像在抓住什么，没有，喘不过气来，是什么压制着，窒息……
我醒了。
这个地方十分奇怪，入眼只有白，纯净的白，天花板是白的，墙面是白的，沙发是白的，办公桌是白的，就连窗帘也是白的，更不必说洁白的床单，洁白的窗帘，以及，身上的白色衣物，可我没感到一丝白带给我的平静，只有一片灰蒙的雾气萦绕在这里。
很快，周围来了一群人，一群白色的人。
“博士，你终于醒了！”
“博士又昏过去了，我真担心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
“对对，对对对……”
脑中好像有什么，在飞速逃窜，我决心振作起来，立起了身子没有倒下，终于睁开了眼。
令我感到害怕的是，这群白色的人，都没有双眼。
这时我又突然发现，醒来时我没有睁眼，同样看见了房间里无尽的白色。
我又突然想到我，我是谁，为什么叫我博士，我在想抓住什么……
这真是个令人害怕的世界，我不禁颤抖起来，慢慢走向房间的大落地窗——又是谁会在房间里建这么大的落地窗呢？依旧是白色，没有尽头的白色，或许，这里的尽头，就是无尽的白。
是谁做了这一切呢？我心中暗自想着。
“博士还是和之前一样，大家可以放心了！”
“这景色真美啊！”
“真美啊！”
白色的人又讨论起来了。
我朝向他们问了一句，“我是谁？”
“博士！”
“博士是谁？”
“博士！”
“我是博士吗？”
“博士！”
这群白色的人，或许是机器人。
我想大概就是这样，没有再理会他们。我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连这是哪都不知道，身体却对这无比熟悉。
我或许是这曾经的人。
我走出房间，一个巨大的蛋状机器映射在我的眼中。或许整个世界都没有它那么大，我只有这个想法。无数白色的人，一如我房间里的那些人一样。周围，是一层一层走廊环绕着。走廊一旁就是房间，另一旁是连着数条走廊——通向中央。
我不由自主地就往那个方向走，一行行一列列白色的人整齐地前行，我显得格格不入。
抬头是无尽的白，低头也是无尽的白，我走在白色的走廊上，突然感到我是走不到尽头了，走了很久很久，我走到了这个巨大的器械的背面，有一张很大的电子操控面板。上面写着：
《人类改造计划：空白》——L.R.艾瑞斯
“空白，白，怪不得这里都是白色……空，这可一点也不空旷，倒是拥挤……人类改造……人类在哪里，人类又去了哪儿？我为什么醒来？我也被改造了吗……”
更重要的是，“L.R.艾瑞斯？”“艾瑞斯……”我又重复了一遍。艾瑞斯，他是谁？是他实施了这项计划吗？我隐隐地感受到，我认识他，很熟识。
我拦住了一个过往的白色的人，问道：“艾瑞斯是谁？”
“博士！”白色的人回答。
“艾瑞斯就是博士吗？”
“博士！”
一样的回答方式，在我意料之中，常理来说，一般人在这估计要吓疯了，但我没有，我的身体很习惯这种情景，就连精神也无比适应，我基本可以确认，我就是这里的人，甚至，发动空白计划的艾瑞斯博士，就是我。
牵引
空白计划到底是什么？我曾经做了什么？我久久注视着，拼命去回想，在脑中寻迹一点半点的线索，没有，什么都没有，这种感受就像是……空……我什么也没能抓住。
“艾瑞斯……”一股悲伤的潮水涌来，我双手扑朔着想要呼吸，但被那种痛苦深深压制，身体仿佛被挤碎，喘不过气来。压制我的，是痛苦，无边的痛苦，一直蔓延到心中，像海一样，还在延伸，延伸……
我猛地睁开眼，有什么液体在无声流淌着——我正泪流满面。
我必须知道原因，一定要搞清楚，这个声音在我心中叫嚣着。
该怎么找？从哪儿找？能找到什么？我竟不知从何开始。
这白色还在蔓延着。
我沿着蛋形机器外侧的走廊向下走，一直走到底层。
面对我的逐步靠近，那些白色的人没有停下，只在不停地行走，没有缘由地行走，一直走一直走……他们没有眼睛，严格来讲，五官也不明显，像是套着皮套的人，又像是模糊了细节的人——或者像是人类的失败试验品。
这些白色的人不会回应我的问题，更不会主动搭话。我记得刚醒来时，那些与我对话的白色的人，或许他们是更加高级的人，或许在这里的社会是有等级的。
走进第一层的房间，是一排排小床，每一张小床上蜷缩着一个白色的人——成人一般的大人缩在婴儿睡眠的小床上，这样的光景，真是滑稽极了。仔细看去，每一个人都尽力保持着身体平稳，这些巨大的婴儿正努力在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在大与小之间，究竟是什么弥合了处于极端的两者的差距呢？
我静静地走出去，从低处向上看，当真是相当大的机器，就像是太阳之于地球万物，能感受到机器散发的热量弥漫在每一处，我对这遥远的球体感到偌大的敬畏。一层一层的走廊连接着，但不互通。一行行白色的人只是围绕着蛋形机器走着，永远无法跨越每一层阶级之差。
我向上走，来到第二层。每一层之间是互通的，如若你有心寻觅，可以通往最高处。我走进房间，是一间教室装扮的房间。在这里，白色的人不再是无语的婴儿，而是沉默的学生。老师去哪儿了呢？每个学生都朝向了同一个方向——教室前的一点。但即便老师不在，这些学生依旧恪守着教室的规章制度。这好吗？如果学生抛却掉教师制定的规则，他们便可以任意走动，他们便能获得超越这间教室的自由。不过啊，他们即便走出教室又能有什么作用呢？即便打破了规则，却获得了更深的绝望，或许，这样才会毁灭他们吧。
我继续向上走，有什么东西，一定是我所追求的。来到第三层，我走进房间。房间内摆放混乱，白色的人在原地转圈，转啊转，一直转个不停。离开了家庭，离开了学校，将人摆放在有限的自由之中，或许就像抽离了赖以生存的空气却凝望着人类渴望生存的勇气，彻底地摧毁了人类。转啊，转啊转，一直转啊，转到人类毁灭，转到出现生的希望。转啊，转啊转，在旋转之中，默默地消散……
向上走，来到第四层，第五层……一直是原地旋转的白色的人，在不同的混乱的空间之中。
走到最上的一层，只有一个房间。耳边传来风声。
呼唤
“一行行的人，一列列的人。”一道温柔的女声在说话。
“你从哪里来，又将去哪里。”一道温柔的女声在说话。
“全都是白色，哪个是哥哥。”一道温柔的女声在说话。
“再也找不到，眼睛也不要。”一道温柔的女声在说话。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女声，如同风一般刮过，但我很熟悉，是一首童谣——我感觉我常常听起。
我怎么会听到这些？这应该是首耳熟能详的童谣，我想。
“一行行的人，一列列的人。”我重复了一遍。“一行行的人，一列列的人。”我又重复了一遍。我望向四周，只有一行行的人，一列列的人。人，我吓得一惊，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无比恐慌。这是关键信息，我敏锐地捕捉到了，我想。下一句童谣是什么？“你从哪里来，又将去哪里。”我从哪里来，我又将去哪里，这是什么意思？我从哪里来，又将去哪里，这不是我想要寻找的吗？“全部是白色，哪个是哥哥？”全部是白色人，一行行白色的人，一列列的白色的人。哥哥？我的哥哥吗？“哥哥。”我的心猛地一颤，哥哥，我的目标是寻找哥哥吗？不然，“再也找不到，眼睛也不要”。
这道温柔的女声从哪儿来？是谁？这是一道熟悉的女声，很熟悉，就像风吹散一朵花，花瓣又回到朵上一样。就像，我回到了家。
我被这道温柔的女声牵引着，我走进了中央。
我想起来了。
我也是这白色。
醒来
档案室，存放着三份旧记。
第一份是几张纸卡。
“人造人，人类科技发展的最高产物。由人制造，依人而生，感受人的积极情感而活。枪火能够毁灭机体，失去感情就会化为白烬。”
“艾瑞斯，是我制造出的第一个人造人，他的名字和我相近，年龄也相仿，是我最好的助手。”
“心海，是我制造出的第二个人造人，她是我心中唯一的一片海。”
“一年过去，我相信，他们终究会被人类社会接受。人造人若是不以人的情感作为充盈，便危险了。”
“我太担心了——我终究会死去的。”
……
第二份是一本杂乱的日记。
“劳瑞博士在人类社会声望很高，大家也都叫他博士，我会努力达到这样的高度。——艾瑞斯”
“早上的时候，心海温柔地呼唤我的名字。漫天皆是繁花。——劳瑞”
……
“艾瑞斯哥哥最近很用功，他不断尝试深入人类社会。博士总说我们有一天一定会真正进入人类社会。我想，这肯定会的。人类真是宽容的群体啊。——心海”
“心海妹妹生日快到了，我和博士一起给她准备了惊喜。希望她可以一直，一直健康、快乐、幸福。——艾瑞斯”
……
“不知不觉，艾瑞斯和心海陪伴我两年了。有时候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劳瑞”
“哈哈，今天艾瑞斯哥哥和博士用冰晶铺满了一切，这一直是我的梦想，一个纯白的世界。我最喜欢的颜色是白色。博士说我们的婚礼也是一片纯白的，我很期待。——心海”
……
“博士，人类的世界也是纯白的吗？”
“不，人类的世界是空白的。”
……
“最近老鼠很多，我给博士备了把好枪，以防万一。——艾瑞斯”
“枪是很危险的，艾瑞斯真是多虑了，我想这一生也是用不到了。——劳瑞”
……
最后一页。
“最近是博士和妹妹的婚期，博士却很消沉。他深夜了还在忙着什么，我实在忍不住去，没想到是这样……——艾瑞斯”
“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是信息泄露了吗？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不能这样……我要开始备用那个计划了，没有谁能阻止我……——劳瑞”
“博士最近怎么了，太忙了吧。婚礼终于要到了！我非常期待。其实我也希望有其他人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大家会祝福我们的吧。明明这也一直是博士的想法，为什么现在严肃拒绝掉了呢。哥哥说人类是很好的，我们也会融进去的，博士也一直这么说，是发生了什么吗？——心海”
……
第三份是一张揉烂的纸。
“婚礼如期举行。心海，我的心海，我对不起你……心海，心海，那些人怎么会……我看着，我看着你，我知道，那片血泊已经带走了我心中的，唯一的海……”
“只要给我时间，只要一切还鲜红，一切都有希望，时间不多了……”
“我没有想到，艾瑞斯会……不，不，艾瑞斯，所有人，这里的所有人，他怎么能……我必须……必须……他……”
……
“你们，都成了纯白。”
长江大学学生 黄钰琦（18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