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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素有“百鸟之王”的美誉。美国女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对孔雀钟爱一生，她养过100多只孔雀，在作品里曾写道:“有些人认为，只有雄孔雀在场的时候才这样做。事实并非如此。一只刚刚孵化几小时的孔雀也会举起他的尾巴——仅仅有一个拇指盖大小——他会高视阔步，转动身体，后退，鞠躬。”
著名舞蹈家杨丽萍与孔雀，早已融为一体。癸卯年冬，2022版民族舞剧《孔雀》全国巡演登陆山东省会大剧院，我有幸观看，杨丽萍以孔雀为主线，围绕春、夏、秋、冬4个篇章，讲述欲望与希望、得到与失去、爱与恨、生与死的故事。梦幻瑰丽的舞台装置，细腻灵动的动人舞姿，如歌如诉的故事画面，都给人以美的洗礼和灵魂的熏陶。
从彩云之南到济水之南，《孔雀》并没有令人“水土不服”，反而能够触动心弦，这无不印证一个道理：好的艺术都是通用的钥匙，能够打开不同的心灵。故事的背景发生在原始森林里，这对舞台灯光、设计、声效着实是个不小的考验，既要体现自然变幻，也要彰显心理活动。剧中的孔雀，是鸟，是人，也是“微尘众”——每个观众走进剧场，观演的过程中也幻化为孔雀，跟着演员们一起感受自然的律令、爱恨的交织和生死的无常。
春天，在雨水的润泽下，万物萌发，孕育希望，女孔雀萨朵与男孔雀嘎雅相遇，演绎出“人生若只如初见”的乍然惊喜；夏天，一场原野的华美盛宴，草木勃发，欲望膨胀，男孔雀和女孔雀长出华丽的羽毛，它们坠入爱河。那灿若星辰的翎羽传达着爱与恨的复杂，然而，乌鸦路斑的到来打碎了美好。秋天，大地丰收，也走向衰落，被欲望驱使的乌鸦唤来同伴把女孔雀引诱进牢笼，男孔雀不惜拔光羽毛以换取女孔雀的自由。乌鸦如愿以偿，却发现那样的羽毛不适合自己，用一句话概括，孔雀拔光了羽毛也还是孔雀，它的美丽和圣洁不会减损半分。到了冬季，万物归于静寂，灵魂觉醒，女孔雀终获自由，在神灵的对话中走向安宁。冬的空灵与爱的神圣，水的灵动，云的飘逸，草木的柔软等，被杨丽萍演绎到极致，男孔雀涅槃重生，寓意生命的轮回。
杨丽萍自称“召集者”，65岁的她特别出演了“冬之篇”里的白孔雀，她褪去束缚灵魂的华丽羽衣，再现安详之美，内蕴着传承与新生的双重意涵。从民间架子《孔雀》《孔雀公主》，到登上春晚舞台的双人舞《雀之恋》，再到2022年重启之作《孔雀》，她之所以不惜代价编排这样一出舞剧，其初心在于传承优秀的传统文化，她把舞台交给新一代舞者。谢幕时分，乌鸦的手中变出一朵红玫瑰，献给了杨丽萍，杨丽萍又送给了女孔雀，足以可见传承的深意。除此之外，孔雀的新生也有两层含义，一是大自然的生生不息，二是文化的传承和生命的延续。
著名视觉艺术家叶锦添评价时说道，《孔雀》会产生如凤凰神话般的想象，“在我心中产生了一种灵幻之境界，一种源于人间又不属于人间飞闪的诗界”。艺术本身就是诗，就是活泼泼的生命，杨丽萍带给人们的不只是爱与感动，更多的是看到离生命很近的东西，那些灵魂深处的纠结与挣扎，彷徨与抉择等表现得淋漓尽致，无论独舞、群舞，还是双人舞，都是用舞蹈语言完成对苦难的超越，从而实现美的回归。
已逝作家史铁生特别看着精神的舞蹈，他的作品里有个关键词：心魂，“所以要尊重艺术家的放浪不羁——那是自由在冲破束缚，是丰富的心魂在挣脱固定的肉身，是强调梦想才是真正的存在，而肉身不过是死亡使之更新以前需要不断克服和超越的牢笼。”在舞剧《孔雀》中，我就感受到了这种自由的捍卫和超越。剧中的最大看点莫过于“时间”与“神灵”这两个角色，时间在树下不停地旋转，冬去春来，树叶绿了又黄，见证着生命的悲欢；神灵历经万千成为天使，再次回到人间，重回春夏秋冬。俨然，这彰显出杨丽萍旁观者的态度，她带给我们一个审视自我的视角，一种超越生命的精神。正如杨丽萍在2023国际舞蹈日献辞中所说，“这世间，有的人是为了传宗接代，有的人是享受，有的人是来体验……而我，是生命的旁观者。我看一朵花是怎么绽放和凋谢，白云是怎么飘，甘露是怎么凝结……”所谓旁观者，是放下执念的觉知，是超越世俗的观照，也是超拔的人生——以另一种眼光反观内心，洞察人性，看见更真实更神秘的自己。
剧中有两句话，堪称灵魂之眼，“时间是不存在的，如果没有我们；时间是存在的，因为我们。”不得不说，《孔雀》是用来回观心灵的，看孔雀就是认识我们自己，以足够的勇气、智慧和力量直面生活。
当然，孔雀演绎的东方之美，从“形”到“魂”的渗透与代入，直抵灵魂深处，让人久久不能平静。我一直在想，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精神力量？雪花翩跹，杨丽萍着白色裙纱蹒跚起舞，她在黑暗中迎接宿命，走向死亡，又迎来轮回的春天。重生之时，她的手一点点靠近和接触到神灵，意味着她的觉醒交给了神灵，抵达天堂。
尘埃落定，向死而生，孔雀指向人性。与其说《孔雀》是一个独特的文化符号，不如说是长羽毛的缪斯。杨丽萍用爱和美诠释生命的本质，理解自然，承受苦难，让我们看到自身的局限和渺小，看到人性的可能和美的表达，从中找到精神的皈依和灵魂的信仰。
责任编辑：谢宛霏
钟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