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间瞥见了大学时的笔记本,长时间放在窗台上,封皮落了一层灰尘,纸页在阳光的沐浴下有些泛黄,轻轻翻开日记本,“铁路制服就像大海的颜色,如果我可以拥有一身铁路制服,那应该也很好看吧”。星星点点的几行字,把我拉回到了2021年秋天,仿佛床边的阳光幻化成夕阳,暖暖的夕阳铺陈在泛黄的大街上,梧桐叶从树上掉落时翩翩起舞,我也会伴随着一片一片的树叶,轻轻哼唱着为它伴奏。
“列车员要掌握常见禁限物品的种类、性质和识别方法……”教室里,老教授敲着黑板严肃地说,“规章是用血写的”,粉笔灰簌簌落在前排同学泛白的制服肩章上。那时的我总爱把课本竖起来挡住眼睛,透过玻璃窥探着实训场的火车头发呆。直到一次实训课,因为漏检灭火器导致被扣分,看着老师拿出一件件血淋淋的案例,仔细分析着其中的原因,我才真正得懂得枯燥条文里蛰伏着多少生命的重量。
“女士们先生们,前方到站济南站。”车厢的清脆的广播声唤醒了正在望向窗外、站着发呆的我。玻璃窗上倒映出胸前的列车员胸牌,这一刻,曾经脑海中无数次浮现的画面照进了现实,我也站在了时速350公里的高铁上践行着那些熬夜挣扎反复背诵的规章。
去年腊月,我在车门口立岗,风卷着细雪往领口钻,夹杂着盲杖叩击地面的声音,在站台的喧闹声中显得格外清脆。“姑娘,我眼睛看不见,济南站的工作小伙带我来找你,这是G281(次)没错吧?”老先生独自出行,略显局促与不安。我接过济南站工作人员手里鼓囊囊的帆布包,像小时候搀奶奶过马路那样挽住老先生的胳膊,“没错,我给您拿着包带您上车,车门口有缝隙,您慢点儿抬脚迈过去。”老先生紧紧地握着我的胳膊,空茫的瞳孔映着列车LED屏的冷光,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
“姑娘,这高铁走得这么快,春天也快来了吧?”安置好老人坐下后,他忽然仰起头,窗外的雪停了,阳光洒进他的空白的瞳孔,眼里好像闪烁着光明。我怔了怔,接起老先生的杯子转过身去电茶炉,把春天装进一杯温热的水里。
老先生摸索着从包里掏出自制的盲文时刻表,牛皮纸页边缘已经起毛了。“这是我第7趟自己坐高铁去找儿子,你们济南局的乘务员呀,声音都带着泉水的甜。”老先生耳尖微微颤动,他笑眯眯地说,“我眼睛坏了之后,耳朵就成了另一双眼睛。”暮色透过遮光帘流淌进来,在他银白的鬓角镀上金边,恍如当年教室后排那束照亮规章课本的光。
列车即将进站,车窗外的没化的雪冻在玻璃上,像极了当年教授撒在讲台上的粉笔灰。老先生神神秘秘地从帆布袋里摸出个苹果塞给我。果皮上凸起着老人镌刻上的盲文,他告诉我,上面写着的是“平安”。我在车门口目送着车站工作人员带着老人渐行渐远,列车即将关门,制服第一颗纽扣旁的胸牌突然发烫——那是当年别上校徽的位置。
2025年的春天随着一趟趟列车驶来,此刻我整理着新入路学员的培训名单,看着窗外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孔,连手忙脚乱翻找培训手册的样子都似曾相识。或许在未来的某条铁轨之上,他们也会在陌生人的掌心读到自己青春的重量。
我再一次翻开那本大学时的笔记本,不远处站台广播正播报着列车信息。列车车门关闭的蜂鸣声里,我听见两个时空的回声正在并轨——那个在教室偷看火车头的姑娘,与此刻别着党徽的列车员,终于在奔腾的岁月里相视而笑,原来我们丈量青春的方式,从来不是年轮,而是无数双手传递的温度。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