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一起去走走吧。去看看灯下碧绿澄澈的湖水,去看看萌发嫩芽的柳枝,去看看随风舞蹈的云儿和掩映在枝丫后的月亮。
走过一盏盏明亮的路灯,走向远方宁静的角落。在这鲜有人驻足的角落,阴影毫不吝啬地把一层黑纱分给这片土地——不,不是纯粹的黑,而是深蓝,一种神秘的湖水蓝。在其间漫步,总能让我的心沉静下来。
漫步半晌,走到行政楼前。我喜欢这里夜晚的氛围,宁静但不清冷。我很少来这里,所以来此闲逛有点探索的意味。不算大的地方,环绕着丛丛竹子。在月光下,竹竿泛着银白的光泽,高大挺拔,给人一种熟悉感和安全感。
竹子原本是不适宜栽植到北方来的。在南方,成片竹林,在溪流旁,在黄昏下,在朝霞间,在雾气中,郁郁葱葱,破土而出。耳边回响的是洞箫,是丝竹凄迷缥缈的悲歌。在竹林里,我可以想象那个消失的武林,那个烟消云散的江湖。我可以想象千百年间的烟雨迷蒙,在历史长河中奏出一曲气贯长虹的回响。我可以想象无数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侠客从竹林穿过,闪电的光亮照亮了他的蓑笠,雨从剑尖滴落,一蓑烟雨任平生。腰间玉佩相击,鸣珂声里,江湖展开。我可以想象历代高声吟诵着“一箫一剑生平意,负尽狂名十五年”的少年英雄,抑或隐士高人,在那样一片竹林中吟啸且徐行。
抬头仰望,月亮随着我的步伐在楼宇间穿梭。
我想起了司马迁《史记·刺客列传》里刀头舔血的刺客。我想,在这幻想的竹林中纵声狂笑,他们应不会感到诧异。我又想起拜伦、王尔德,以及荷马口中、笔下、梦里那些可爱而悲壮的斗士。我看着这轮皎洁明月,想必唐璜也曾出神地仰望吧?今月曾经照古人!明月作为纽带,让我与古人遥相对望。我想用“神交”来形容这种奇妙的体验,又怕显得造作。一代代人伴着月光入眠,而今,他们又在何处?
很久没有好好看过那轮明月了。奔波在人间烟火中,年少时心中英雄的形象逐渐褪色,回想起来,只剩下划过心底的淡淡惆怅。我们的心早于我们走向衰老,那是一种痛苦而又不自觉的早衰。子规、梧桐、芭蕉、鹧鸪已渐行渐远,走来的是无休止的茶米油盐,人情世故和所谓成熟。微风在轻轻呜咽,云的影子从月光上掠过,像瓦尔登湖上驶过的小船。云朵也借此镶上了银边。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蒋勋先生《此时众生》中的《栖霞》。
我不在栖霞,又胜似在栖霞。那时候,蒋勋先生背着颜料和画板去感受岁月和当下的风烟,他面对极端的赤艳金红,就像我此时面对的极端的深蓝墨黑,该挂着怎样的表情?他同时看到了生与死,洪荒到劫毁,繁华和幻灭,仿佛它们就在眼前。校园广场上的几株小树,站在那里等候我多时,在庄严地宣示主权,哪怕它只是站在那里。人们不会在意这几株孱弱的植物的生死存亡和属于它们的故事。但那又怎样?它的生命在盛放,在抗争。酒馆里的落魄诗人,路边负伤倒下的贵族骑士,修道院里面黄肌瘦的修女,酒肆里的半老徐娘。和它一样,遗世而独立。我希望它们能沐浴在春日的暖阳下,感受春风。我看到了属于它们的荣耀与屈辱,和谐与躁动,生长与枯萎。如此,就在眼前。
学校有悠久的历史,自然不难在校园看到岁月的痕迹。斑驳的墙壁,锈蚀的螺钉,无一不见证着过往的一次次昼夜交替。同它朝夕相处的青年,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神采,而它本身却抵抗不住岁月的侵蚀,像父辈那样缓慢而深刻地老去,这是命数,也从未如此真实。
我看到了“浮舟沧海,立马昆仑”的那个少年,看到了在秘鲁率领400人冲锋、马革裹尸的那个少年,看到了勇冠三军,封狼居胥的那个少年,看到了“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的那个少年,看到了17岁就写下“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的那个少年。
月光仍然逗留在树上。夜已来临,听钟声响起。一群鸟儿从树上惊起,向月光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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