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两重山,山路十八弯。

  3月清晨,一声婴儿的啼哭惊醒了门前的老树,它悄悄地抽出了新芽;惊醒了山间的雾,它悄悄地遮住了失望的神色。

  时光犹如书籍,一页页被翻过去。小学三年级,她最喜欢的老师布置了一篇话题作文《我的名字》,小女孩很感兴趣。

  揣了一下午的心思,下午4点钟终于放学了,小女孩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归家的路。回家的风都是甜的,她心里想。从重重的书包里拿出钥匙开门,她一眼便望见了坐在沙发上织毛线鞋的妈妈。放下书包,她兴冲冲地跑到她跟前,笑嘻嘻地问:“妈妈,你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啊?”

  妈妈停顿了一会儿,思绪好像飘回到那个3月,她在想院坝前抽出新芽的那棵老树,还是那清晨厚重的雾呢?“农村条件不好,你生下来很瘦弱,所以对你感到很亏欠,欠字不怎么好,于是给你换了个同音字。”

  小女孩的眼睛眨了眨,她伸出小手覆在了妈妈温暖的大手上,“我知道了,妈妈,你很伟大,不用感到亏欠。”接着小女孩便搬出小板凳,拿出作业本、笔袋,坐在妈妈旁边,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写完了这篇作文《我的名字》。

  过了几天,小女孩的作文获得了老师的表扬,被评为范文在班里传阅。那篇作文开头是这样的:“我叫歉歉,我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小姑娘。层层的青山挡住了往外的脚步,多沙子的泥土拦住了庄稼的丰收,半山腰的屋舍隔住了村与村的交往。我的妈妈说条件艰苦,对我很亏欠,所以我叫歉歉。”

  风吹动时光的书籍,停在了小女孩18岁的章节。她考上了大学,没辜负父母家人的期待。她和她的姐姐、弟弟来了趟旅行。

  在重重青山里长大的她第一次看到了海,灿烂的笑容在脸上绽放。海上的落日很美,碧波映着红霞,银浪掩着金沙。

  回到酒店,步入社会、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姐姐向终于成人、即将自立的妹妹吐露了心声,聊着聊着提到了名字。“我的同事都知道我有个妹妹,叫歉歉,他们都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会取这个字,不是单人旁的倩,也不是草字头的茜,而是道歉、抱歉的歉。”小女孩接上话头,“因为妈妈对我很亏欠啊,感到很抱歉。”

  听完小女孩的话,姐姐摇了摇头,“才不是亏欠,而是欠缺一个男孩。”一刹那,小女孩愣住了,她不敢相信,如果是这样,她的名字和招娣、盼娣有什么区别?她心里涌起巨浪。

  “别人问我,我都说不知道,但相差6岁多的年纪让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接二连三地生了女孩,所以欠缺一个男孩,在那个‘山卡卡’(方言,偏僻的山区),男孩才是众人期待的。”姐姐的一番话仿佛是把利剑,刺透了三年级那个作文被全班传阅的小女孩。

  小女孩没回话,年岁渐长,她心里清楚地明白,大山深处,那个时代人的思想。可她一直没怀疑过她的名字有这层含义。

  返程后,女孩又问了她妈妈,“我一直以为我的名字是你说的那样,可姐姐说……”小女孩的话没有说完,妈妈也没回答,一旁的爸爸也沉默了。

  一行清泪滑过,女孩伸出小手擦了擦。她仍觉得她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那篇作文里写的那样。

  时代不同,思想不同,可能当时他们确实那么想吧,但她的父母还是尽到了为人父母的责任,守着她12年寒窗苦读,考取大学,没丢下过她,没让她成为留守儿童。她认为比起山里其他小孩她已经很幸福了,成长的每一瞬间都有父母陪伴。

  只是亏欠还是欠缺,这个疑问在小女孩内心深深地留下痕迹,犹如那年作业本上她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写下《我的名字》时,纸页反面留下的字痕。

  一重山,两重山,山路十八弯。

  太阳出来了,消散了山间的雾。

  爸爸蹲在院坝抽烟,红了眼眶。

  “取名叫歉歉吧。”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