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去吸一口山间的水雾。我去夜爬,和朋友心心念念在山顶等日出,先来的却是雾。

  乳白色氤氲在山脉中的雾色,想必并没有改变过,从古到今。它轻柔地笼盖在绿意上,恍惚形成水满山林的错觉。草木吃到第一滴露水时,就被浸润出水淋淋的湿绿颜色,使得成片的山与山雾犹如幽灵水晶,白的是水,绿的是侵入水晶内部的火山泥沉积物。雾并不总是轻盈,当它沉淀下来,就湿透了我们的头发,没入泥土消失不见。

  昨天12点,我和两个朋友打车去夜间爬山,带了水果、零食、御寒的被子。沿着盘山公路边,我们一直向着缓坡爬上去,手机放着歌壮胆,歌手的声音也多了热闹。

  “以后你们想做什么工作?”文悦打手电筒,眼前的路忽然亮堂堂。她个子小小,爆发力却强,擅长跑步,又喜欢唱歌,精力充沛好像从不觉得累。

  “我吗?我要是能做个语文老师就好了。”我顺着她目光瞥见黑夜下暗红的三角梅,转了个弯,三角梅又被月光点亮,依旧红红火火,它们有光暗两面。

  我们并肩走着,一两秒或许更久的沉默后,佳涵回答说,“我就是考公人。文悦呢,想干什么?”

  文悦晃了一下手,前方的光线随之摇摇晃晃,闪眼睛。“我还没想好。”

  “现在考研的也蛮多的。”我笑笑说。

  “你们说今天能看见日出吗?”

  “肯定能,我们夜爬不就是为了看日出。”我喘了口气,提一下滑到手肘的单肩包。

  “要是没看见日出,就好可惜。”文悦不见疲劳,兴致勃勃地喊了我们一句:“哎,你们别动,我们仨一起合个影。”

  我们把捡到的小花举到脸旁,露出了笑脸。

  走到后半程,浓而更浓的夜色附着在山林中和我们身上,形成一片混沌。肩上的包袱似乎不断下坠要沉入地里,拉扯酸痛的腿企图将人钉在原地。侧目,山的背面闪烁城市灯火,在深夜依旧明亮。抬头,唯有树叶、枝条的剪影是那么清晰,风流云散。我们仿佛躲进了夜的躯壳里面。

  “我喜欢这样的时候,可以完全不想平时的事情。”文悦笔直地跟着手电筒的光线走,声音轻得像叹气,听得出来她的舒适。

  “也可以不用想没做完的事。平时的事情都那么多,又是作业、又是考试的……”我把手藏进外套口袋,风吹得衣摆乱飞,我疑心会把刚刚捡到的花吹跑。我掏出手,上面残留的味道又馥郁又天然,符合我们对花香的一切印象,手指虚拢,香气一溜烟跑走了。看来花香也忙。

  忙着去做什么呢?就像我和朋友们一样,忙着爬山,忙着来到,又忙着离去。我明天就要和朋友分别了。花香在我心中转呀转,转出一个来去的圆环。什么时候,这圆环才能跌落进恒久,让人安心?我需要长长又慢慢的生活,我喜欢书中描绘的上个世纪,车马慢又忙。我们追着花香的圆环,不知不觉跌落进眼泪,可眼泪潮湿宛如雨,花香在水中氤氲得更加浓郁。

  “到了!”佳涵一指前方金灿灿的建筑,掩饰不住激动,脚程比上山还快。登顶瞬间,时间加快,一下子模糊了我上山的记忆。

  离日出还有将近5个小时。我们登上山顶的塔,3个人挨在一起盖着同一条被子,音乐声从手机飘荡出来,唱着《路过人间》。这时候塔顶只有我们三人,佳涵又去关了半边的木门,不让风灌进来。

  我在山顶俯瞰通宵的城市。暗了的地方只有湖水和森林,它们形成城市唯一未知的黑蒙。山顶彻夜刮风,冷得让人蜷缩起来,互相依靠。

  看着天空从漆黑走向墨蓝,随后是雾蓝,最后抵达清晨的蔚蓝。挣脱黑夜的躯壳,丝丝缕缕氤氲的白雾隐约染透了青山,模糊远方城市。

  “天气是‘雾’,日出在两个小时以后。”文悦举着手机让我看,佳涵凑过来说:“没有看到日出,这雾也不错。”

  “等吗?”3个人面面相觑,都瞧见了浓重的黑眼圈。

  “不等了,回去睡觉。”说出这话时心里不免遗憾,昏沉的眼睛已困得睁不开,我们只能撤退。

  下山并不走来时的盘山公路,而是走一段立有“沿此路20分钟下山”告示牌的阶梯。石阶上铺满了落叶,还有绿叶。下山比上山快得多,向下快速行走时,轻盈得像在飞翔。我将要回去了。

  我突然发现花香的圆环就在我眼前晃荡,它在风中送来,预示来与去。我将要和朋友们分别了。我们走走停停,紧盯着脚下阶梯以防踩空。记忆那么快,这时塔顶在我心中披上一层山雾,上山则是萦绕花香,下山……我会记得哪个景色?

  忽而文悦侧过身轻喊:“太阳!”我和佳涵快步走近,三人一同望向蔚蓝的天际。

  层叠的云影之间,隐约可见一轮太阳。

  责任编辑:宋宝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