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萧乾写过一篇题为《吆喝》的散文,写尽了北京街头的各种吆喝声,大米粥呀,油炸果呀,馄饨挑呀,卖青菜和卖花儿的呀,讲究得能把挑子上的货品一样不漏地都唱出来,用一副好嗓子招徕顾客。
而我的故乡的吆喝声比起北京来,要显得简陋得多。
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叫万金油的光棍叫卖针线的声音:“换针换线……破……烂套换针……”沙哑的嗓音,穿过大街小巷,飘进每一户人家,于是主妇们就围着他买点针头线脑的东西。
这个人整年没穿过一件好衣服,破破烂烂,邋里邋遢,好像从来没有洗过澡,走路拐得厉害。冬天里,万金油还做卖狗肉的生意,他的身上也就难免溅上狗血,长年累月,身上总是血迹斑斑,腥气扑鼻,真可谓“不可向迩”。
故乡还有记忆比较深刻的一个声音,是农场起床号的声音。清晨6点,农场的大喇叭就传来了嘹亮的军号声,缓慢、悠扬、低沉、雄壮,不仅唤醒了农场的职工,唤醒了肥沃的大地,也唤醒了沉睡的小镇。
汪曾祺在《花园》一文中写道,他“每天醒在鸟声里,我从梦里就听到鸟叫,直到我醒来”,我小的时候每天是在军号声中醒来,然后起床,漱洗,早餐,上学。这一听就是很多年,离开了故乡后,才与军号声告别。不久前我回故乡,一个清晨,我无意间听到邻居家里传来了与我小时候听到的军号声一模一样的起床号声,还是那简单的音符,感到异常亲切。我记得曾经有一栏电视节目叫《回不去的村庄》,消失的村庄无法复制,消失的岁月也是无法弥补的,即使听到与小时一样的起床号声,又怎么能再回到无忧的童年!
还有串街的剃头匠招揽生意的声音,剃头匠手里拿着一把钳形铁铉,用铁板从中间一抽,就会发出带点颤巍的金属声响。他们没有店铺,就是挑着挑子,沿街招揽生意,走到哪理发理到哪,大树下,屋檐下,山墙下,哪儿方便就在哪儿,那时剃一个头大概也就一两角钱。
算命先生的声音听过吗?拿着一个小钱,或一个三角铁,用一根小铁棒敲打着,发出有节奏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他们不说话,只是走街串巷地敲着。在夏日沉寂的午后,这种寂寞的敲打声,暮鼓晨钟般地在耳边震响,惊醒了多少世人的迷梦,打碎了多少红尘的幻想。算命的先生,可曾想过何时为自己算一卦?
一到凌晨,轮船码头粗重的汽笛声,会在空旷的水面上回荡。当起航的轮船拉着响笛,满载着希望和离愁离开码头时,岸边有多少送别的思妇,船头有多少挥手的征夫!那一声声沉重的汽笛啊,是临行的告别,是风中的慰藉。只恐这浅浅的淮水,小小的客轮,“载不动许多愁”!
磨刀师傅的吆喝声也是小镇不可或缺的声音。“磨剪子来——,锵菜刀——”磨刀师傅扛着一根条凳,所有的干活的家什都绑在条凳上,沿街吆喝,声音带有一点淮北的味道,剪刀的“剪”的发音类似京剧道白中的尖团音。如果没有听过这种吆喝声,那么《红灯记》中磨刀师傅的吆喝声就是样板。这些人平时不来,一到春节将近,他们才过来吆喝几声。直到现在,偶然还能在大街小巷听到这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
20世纪20年代,一位在北京作寓公的英国诗人奥斯伯特·斯提维尔写过一篇《北京的声与色》,把当时走街串巷的小贩用以招徕顾客而做出的种种音响形容成街头管弦乐队,如果我们把自己故乡的各种声音汇集起来,整理播放,又何尝不是一种悦耳动听的音乐。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这些曾经的声音伴着商场里打折促销的吆喝声,渐行渐远了。故乡的宁静与和谐,故乡的闲适和舒缓,也似乎成为了上个世纪的奢侈品。清代著名诗人纳兰性德随从康熙帝诣永陵、福陵、昭陵告祭,出山海关时,听着塞外的风雪声、马嘶声,百感交集,作了一首小词《长相思》:“……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是的,我的故园再也没有这样的声音,能换回我儿时的心境和梦境了。
见习编辑:赵小萱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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