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我从小就没有渴望过长大,因为我有一个属于我的桃花源。其实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叫桃花源,只是初中学到《桃花源记》的时候,越学越觉得,这个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地方,我曾经真实地拥有过。在那个还不懂得“故乡”的含义,却会在想起故乡时莫名流泪的年纪,我拥有过一片桃花源。
我的桃花源很小,藏在大别山腹地的一个山湾里,整个山湾总共只有十几户人家。年幼的我甚至以为我们这十几户人家就是一整个村落。后来才知道,我们其实就是一个小生产队,后来生产队没有了,我们就是一个小组,叫下湾组。
下湾组四面环山,一条小河贯穿其中,家家户户都依山傍水而居,这里仿佛一个被山水温柔包裹的小小世界。如果想去山湾以外的地方,要么顺着山路而上,翻过一道道山岗,要么沿着溪流而下,走上几里地,才能看见别的人家,就跟桃花源一样,自成一方小天地。
印象中,山里的人总是笑眯眯的,遇见了总是有说有笑,似乎谁家都没有什么烦恼。山湾里的大人们总是很忙,忙着采茶,忙着种地,忙着修路……山湾里的孩子也很忙,忙着上山采野果,忙着下河抓鱼虾,忙着漫山遍野地跑来跑去,致力于在山湾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欢笑的痕迹。
那个时候最期待的就是秋收收稻子,因为这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而且有一个特别节目:打糍粑。那时候的糍粑不是用糯米粉来做,而是用蒸好的糯米饭。大家把一盆盆糯米饭倒进一个敞口的瓮里,放在院子里,男人们围成一圈,手里拿着粗壮的木棍,一边喊着号子,一边一齐往糯米饭上面戳。而我总是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着,看着一颗颗粒粒分明的米饭,慢慢变成圆滚滚的一团;看着一开始很轻易就能戳进去的木棍,变得慢慢不再容易拔出来。打糍粑越到后来越耗力气,所以这活,一般都是男人们来做。
这个时候,女人们就会端出炒香的芝麻,放在碓臼的石臼里碾压。在我眼里,踩着碓臼压芝麻的女人,就像骑着高头大马般,神气极了。芝麻不用碾得太碎,把香味激发出来就可以,接着把碾好的芝麻装进盆里,再倒上准备好的红糖,一拌、一搅和,香喷喷的蘸料就做成了,而这,就是糍粑的灵魂。
等男人们那边把糍粑打好,大家就把糍粑揪成小团,往装满馅料的芝麻蘸料里一滚。这糍粑乍一看灰扑扑的、毫不起眼,拿起来咬一口,芝麻的醇香混合着糯米团子的清香,伴随着红糖的甘甜,数种滋味在口腔里迸发开来,每一口都能吃到充分的满足感。吃到嘴里的,不仅是软糯的糍粑,也是香甜的丰收。
若是还有人农忙没过来,主人家就会把裹好芝麻的糍粑用芭蕉叶细细包好,要么送到人家里去,要么让在场的人回去时候顺路带过去,争取让湾里每一个人都能尝到那一口香甜。毕竟这样“兴师动众”的节目,一年也没有几回,大多时候人们只能吃到用糯米粉做的简易版,味道是完全不能相比的。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种美食叫什么,只是由于制作的场面深入人心,所以总是跟家里人吵闹着想吃“棍子戳的粑”。以至于后来爸爸妈妈外出打工,把我寄养在外婆家的时候,二伯父每到农闲时去看我,都会给我带几块“棍子戳的粑”。有时候是别人家送给他,他舍不得吃留给我的,有时候是他算好时间去看我,特意请人帮忙一块做的。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离下湾也越来越远,工作后,更是多年也未曾回去过。记忆里的桃花源渐渐变得模糊,记忆里给我送糍粑的人,也早已变成了黑白色。
今年因为工作变动,终于回了一趟下湾。只是记忆里的小河更小了,记忆中的良田也都不见了,马路上见不到那些成群结队奔跑的身影,往日里神采奕奕的大人们也都变得佝偻,慢吞吞甩着尾巴、打着响鼻吃草的大水牛不知道留在了哪个年代,那一树一树的桂香也不知道消散在了哪一段时光。小小静谧的山湾里,只剩下一阵一阵的蝉鸣仍在固执地坚守,只是不知道这一季又一季的等待,是在守候着什么。
以前总听人说青山不老,我想这是不对的,青山也是会老的。当年轻的生命不再延续,当无尽的良田变得荒芜,当心中的杂草开始疯长,青山便也开始老了。而我的桃花源,终究是变老了。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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